臉譜化的濟南馬路勞務市場 背後是一張張真實而生動的臉

 新闻动态     |      2022-12-05     |    编辑:admin

  家住齊河的紀少凡已經68歲,是勞務市場求職大軍中年齡較大的。 本版照片均由記者王鋒 攝

  30多家早餐攤坐滿了前來找活的農民工 每當有僱主前來招人,農民工蜂擁而上,爭搶就業機會。 戴著各色頭巾的農村婦女,因沒有技術只能尋找工地上的保潔工作。

  他們不屬於這個城市,但他們在構建這個城市——每天清晨4點半開始,他們逐漸聚攏于二環西路與經六路交叉口,這是他們口中的“上市”;每天6點半左右,他們四散于這座城市,這是他們口中的“下市”。如果不走運,他們會滯留在這個路口花10元錢找個鋪位睡一覺,或者花10元錢坐輛黑車回到老家,然後第二天又是一個輪迴。

  他們的名字叫進城務工者。這個自發形成的馬路勞務市場,如同這座城市的一個小型“心臟”,而二環西路與經六路亦如同“動脈”,把無數個默默無聞者輸送到城市的各個角落。他們的角色千差萬別,他們的收入高低不等,而他們作為個體的故事,則鮮有人問津。

  1月1日0:00,二環西路與經六路交叉口西側的超意興快餐店靜悄悄,但店內的座位卻是滿員的,偶有計程車司機進店吃宵夜。他們與服務員和收銀員之間的對話與戲謔,讓這間屋子有了人聲。此前因為菜氣氤氳加之氣氛靜謐,已有3位食客趴在桌子上睡著了,他們並沒有點菜。宋連洪是其中一位睡著的人。0:40,宋連洪睡醒,他用烏黑的雙手搓了搓通紅的雙眼,拿出一根香煙準備點上,但是抬頭看了看服務員,又塞回煙盒。突然,宋連洪解開褲腰帶把褲子抻開,伸進手摸了摸,從褲子內側的口袋掏出一個錢包,他搖晃著身體數了數錢,然後笑著把錢包塞了回去。

  這一連串動作,換來的是幾位女服務員的白眼和嘀咕。“他又喝多了,還好這次沒鬧事!”一位女服務員説。老宋是這家快餐店的常客,也是這裡的“名人”,因為好喝酒和愛鬧事,所有店裏的服務員都知道他。這一點,老宋本人並不避諱,甚至主動讓記者去問是不是每一個服務員都認識他。

  元旦跨年之夜,宋連洪又喝多了。每次,老宋都是一個人把自己灌醉。因為又喝多了,老宋沒能在關門之前回到旅館,所以也就錯過了10元/鋪的床位。圍繞這個馬路勞務市場有很多小旅館,只提供一天一結的日租床位,價錢從10元至20元不等,在這些群體中頗為搶手。在超意興快餐店過夜的農民工,多半是錯過了回鄉的黑車,偶有喝多或者下班太晚的,而老宋永遠只屬於後一種情況,他一年只回家兩三次。

  酒醒了,宋連洪買了一份宵夜,這是他在2017年的第一頓飯。這頓飯沒有酒,因為超意興的服務員一看到他來了,就會悄悄地把酒藏起來。老宋説,他之所以愛喝酒是為了消愁。老宋在上世紀90年代來濟南闖蕩,曾在原國棉一廠附近擁有一間快餐店,賣拉麵、油餅、甜沫,隨著老廠子的破産倒閉,他的店面也一落千丈。老宋説,他到勞務市場“下市”是一種“沒落”。老宋把身份證拍到桌子上給記者看,“弟弟,看到了嗎,哥是濟寧汶上的,不騙人。”老宋咬著饅頭,突然哭了起來。

  因為沒有技術,宋連洪只能在工地當“小工”,這個工種的報酬在110元/天至120元/天之間。“只要不挑活,其實可以天天有活幹。有些人找不到活兒不能怨別人,他們就是嫌臟、嫌累,最根本還是嫌錢少。”

  宋連洪説,他的新年願望是女兒找個“差不多的小夥子”嫁了,然後他就可以回老家了,“太累了,這些年幹夠了。”

  作為自然形成的馬路勞務市場,超意興快餐店是這座市場的“深夜食堂”。為了迎合這批打工者的需求,這家超意興是濟南市區內少有的24小時快餐店。然而,務工者並沒有“善待”這家永遠開放的快餐店,店門口是滿地的瓜子皮和煙頭,“禁止小便”這四個手寫字赫然貼在店外。

  4:00,超意興快餐店變得門庭若市,店內更是人頭攢動。大量的農民工涌進店裏,一杯豆漿就是一頓早飯。

  來勞務市場找活兒幹的人,並不是每人都帶著一個悲情故事。比如,只有18歲的黃克亮就很開心。在同齡人還在唸書的時候,小黃已經每天掙兩三百元了,他掌握電焊的手藝,還可以兼做鋼筋工和架子工,這讓他在勞務市場很容易攬活兒。小黃的新年夢想是多賺錢。“我們老家的彩禮錢很重,在齊河老家蓋房子根本不算什麼,女方家也看不上,男方得在濟南買了房子才行。”他説。

  淩晨2:00左右,接到父親打來的電話時,小黃從懷裏掏出一個iPhone6 plus。“我爸就是問問我在哪,和誰在一起,不是催我回家。電焊工經常在夜裏忙活,我下了班也喜歡到這裡玩一會兒。”即便黃克亮這麼説,父親還是在挂斷電話5分鐘之後就出現在超意興快餐店。

  老黃名叫黃光榮,他也是這個勞務市場的一份子,而且是最吃香的木工。在勞務市場,提起木工,所有人都會高看一眼,因為這個工種容易找到工作,賺錢最多。一般而言,單次木工活兒的週期在半個月以上,所以不必每天都到路口擠著。

  與大多數農民工住10元錢的鋪位不同,來自德州齊河的黃氏父子租住在300元/月的單間板房。雖然缺乏官方統計數據,記者通過實地採訪統計發現,二環西路與經六路交叉口的馬路勞務市場,90%以上的務工者來自德州齊河。他們之中,只有極少數像黃氏父子一樣舍得花錢在濟南租房子,大部分農民工因為工期不穩定,更傾向於當天往返于齊河與濟南,還有少部分選擇在路口附近的小旅館租床舖。

  運送農民工成了一門生意。以來自齊河的打工者為例:他們需要在淩晨3點半左右就上“黑車”,後者在齊河當地拉滿客之後,于淩晨5:00左右抵達濟南二環西路附近,農民工完成一天的勞動之後,必須在當天晚上7:30之前回到二環西路與經六路交叉口,這裡是黑車返回齊河的集中地點。二環西路與經六路交叉口也自然成了來濟務工人員的集散地。

  大批量農民工流動,帶來的是車流量的增加。濟南市區的交通高峰期在早上7:00以後,然而在二環西路與經六路交叉口,交通高峰期在淩晨4: 30就開始了,清晨5:30至6:30左右,甚至會發生堵車的情況。因為勞務市場是“買方市場”,基本上是20名農民工圍著一個招聘者求職。工作機會來之不易,部分農民工趨於瘋狂,偶爾會成批追到馬路中央,被僱主徹底拒絕後一哄而散,無暇顧及往來車輛。

  小黃與記者約好在4日早上5點見面,屆時他會完成上一個工期,重新回到勞務市場。“帶你見識見識勞務市場是啥樣子!”小黃提高聲調説。

  4日5:00,黃克亮並沒有如約而至,他在前一天晚上接了電焊活兒忙到深夜,所以4日清晨仍在被窩裏睡覺。電話那頭的他,聲音沙啞且遲鈍,早已忘了見面這回事。

  當小黃繼續回到他的夢鄉時,來自長清的中年婦女邢秀芬(音)正在路口的一家燒餅攤買早點。1.5元一個的純面燒餅讓邢秀芬有些不悅。1分鐘之後,邢秀芬在附近的一家包子鋪花5元錢買了5個胡蘿蔔餡兒蒸包,她快速吃下其中一個,把剩餘的4個包子裝進背包留作午飯。邢秀芬説,在包子鋪買飯的好處之一是可以免費喝碗玉米粥。可是,她沒有心思把粥喝完就站起身來往路口走去,“都5點多了,再不下市就來不及了。”

  4日淩晨的霧霾依然很重,加之天冷,男工和女工都迫切想要早些“下市”,所以經常突破路口安保人員的“人墻”,衝到馬路中央去搶活兒。在路口執勤的20名安保人員來自濟南的一家保安公司,他們受雇于當地街道辦事處,從淩晨4點半開始上崗,實行三班倒制度。即便如此,他們的工作時間長達13個小時,職責是維持勞務市場的秩序。

  與邢秀芬一樣,近百名女工從長清、齊河等地匯聚到這個馬路勞務市場,爭相應聘工地的清潔工。冬季是農閒時間,大部分女工都是隨著丈夫而來。所以,女工同樣以齊河為主,男女比例接近2:1。這得到超意興快餐店服務員的印證,“冬天女的多,夏天男的多。”

  為了打掃衛生方便,女工們大多佩戴頭巾,顏色以黃色為主,兼有紅色,偶有綠色,在尚未明亮的清晨,她們如同深海之中的魚群,成群成批穿梭于路口的南北兩側。這些女工每換一個街角就會迅速“霸佔”靠近路口的位置,男工們抽著煙大多被擠到遠離路口沿線的人行道內側。

  招工者不會大搖大擺而來,他們通常隱匿在農民工人群中,穿著打扮無二,手中也端著一杯豆漿。招工者一般會先找到目標,然後突然喊一嗓子,繼而大批等待“下市”的農民工會從四面八方立刻蜂擁而至。記者觀察發現,大部分招工者並非老闆,他們基本上都是黑車司機,同樣受雇于工地,只要湊夠相應工種的規定人數即離開勞務市場,對受雇者的手藝和能力全然不計較。

  從5:15開始,邢秀芬身邊的一些女工陸續“下市”離開。而邢秀芬選擇按兵不動,她每次都是站在應聘女工的週邊傾聽招工者喊出的價錢、工地的位置和有無車接車送等條件。

  一位男性招工者的出現引起女工的注意和圍觀,他喊出了130元/天的價錢招聘工地清潔員,“要我吧,要我吧,要我吧……”女工們一個接一個説。“你看,這男的一直不説去了幹啥,肯定是在工地綁鋼筋。”果然,這位男性招工者大聲呵斥拒絕了一位老年女工,“你年齡太大了,往前擠什麼擠!”

  5:40,邢秀芬有些著急了,“再不下市就來不及了。”當大部分女工躊躇于另一位招工者開出的80元/天的工錢時,邢秀芬一個箭步衝上前,“我去!”5:49,邢秀芬坐上了招工者的麵包車,她與其他4位女工一起,被帶到水屯路的一處工地打掃衛生。“80塊錢就80塊錢吧,家裏老人有病,能掙一點是一點。”邢秀芬説。

  白天的馬路勞務市場完全是另外一副光景,務工者大多騎著三輪車或者電動車而來,工種集中在木工裝修、鑽破混凝土、做防水等方面,他們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聊天,甚至有一些還支起桌子打起牌來。近年來,槐蔭區政協委員陳成國一直致力於農民工服務專項問題的調查研究,他堅信設立農民工零工市場才是解決馬路市場的對症之法。陳成國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説,“零工市場的本質是將現在混亂的勞務市場從馬路上搬到特定的區域內。零工市場不需要對農民工和僱主進行登記,只需要為其提供一處較大的、能夠遮陽擋雨的場地以及熱水等基本服務。在建設零工市場的同時,還需要交警、城管部門配合對舊的馬路市場整治取締。”

  2016年9月,陳成國牽頭在段店北路成立了濟南泉誠農民工公益服務中心,為農民工提供日結工資的工作資訊。即便他的“退路進廳”實踐了零工市場的做法,而且服務是免費的,但對絕大多數農民工而言這依然缺乏吸引力,據稱每天只有五六十名農民工前來求職。外地來濟、周邊縣區的務工者,還是傾向於淩晨在馬路勞務市場凍著找工作。

  元旦之夜,宋連洪曾告訴記者,“這個勞務市場的人員太雜了,什麼人都有。”長年在外打工,宋連洪的戒備心很強,他從來不穿單褲,天氣再熱也要在內層穿一件有口袋的底褲,然後把錢包放在口袋裏。

  雖然數次在超意興快餐店內喝多鬧事,但老宋依然認為自己是好人而別人很危險,他反覆説,“我在超意興丟過東西,還報過警”。其實,老宋在超意興店內丟過的唯一一件東西是價值25元錢的一把剃鬚刀,有人趁著他喝醉酒趴在桌上睡覺時拿走了。老宋瞪大眼睛説,“我有幾個25塊錢讓他們偷?憑啥不能報警!”

  自從元旦一別,宋連洪這幾天再也沒來超意興快餐店。有農民工笑著説,“聽説老宋又喝醉酒和人家打架了,誰知道跑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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